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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讀者/作家的眼睛\米 哈

作家比一般人多了一雙眼,那是一雙作家的眼睛。這句話最鮮明的示例,也許正是德國浪漫派作家霍夫曼的名作《堂兄樓角的小窗》。

故事講述「我」的堂兄是一位雙腳癱瘓的作家。他的生活仰賴枴杖與陰鬱寡言的退伍老兵照料,艱難而孤寂。更折磨他的是,他滿腦子幻想、故事如潮,卻只要一提筆,思路便頓時凝結,手指僵硬如石,讓他痛苦至極,甚至悲哀地萌生放棄寫作的念頭。

某日,「我」遠遠看見堂兄頭上那頂熟悉的小紅帽,精神似乎煥然一新,便匆忙登樓探望。屋內窗前貼着一行拉丁語:「今日一切苦痛,明朝都將過去。」堂兄依舊不能行走,只能由老兵推着輪椅移動,卻已重新恢復生氣。他指向窗外,那扇樓角小窗正俯瞰熙攘市集,他視之為與世界僅存的通道,也是靈感不竭的泉源。

他邀「我」坐在窗邊,教我如何以「作家的眼睛」觀看世界。在他的講述下,雜沓人潮化為一個個鮮活的故事:閃亮如火苗的黃頭巾法國婦人;衣着浮華而神經質的闊太太;一邊做生意、一邊沉迷刻薄與流言的兩位老太婆;穩定沉着的家庭婦女;第一次被迫來市集的官員千金,羞怯得不知所措;還有那瘦高怪異、提着方盒四處採買的男子,被堂兄想像成「吝嗇的圖畫老師,或一位法式糕餅師傅」。在表象之外,他向我揭開市集的人性景觀:富人與窮人對盲眼乞丐的施捨方式迥然不同;粗暴的菜販剝削瞎子搬運工;市集偶爾爆發爭吵,但只需幾名婦人上前勸解,紛爭便迅速平息……

堂兄以窗框為畫框,把整個市集化作一幅流動的長卷。每個人都是筆觸、色彩與命運,而每一瞬,都是故事。當市集漸次散去,喧鬧歸於寂靜,他喟然道:「市集如人生──喧囂匆促,終將歸於沉靜,如同窗外迴盪的聲音:『過去了!過去了!』」

即使被困在小屋與輪椅中,堂兄仍以那雙「作家的眼睛」,從一扇小窗看見了整個世界,也看見了整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