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靠近一座城市時,究竟是什麼真正吸引了我們?是史書中的幾行記載,還是那些林立的高樓與縱橫的街巷?或許,最真切、最鮮活的答案,藏在當地人的一日三餐裏,藏在街頭巷尾升騰的煙火氣中,藏在每一個味蕾被瞬間喚醒的感動裏。
一個區域的美食,更像是一種辨識度極高的方言,那脈脈溫情的語言如一部無字的方志,牽引我們走上一條通往城市靈魂的秘徑。
我的家鄉晉江,是一座值得被細細品「味」的城市。提及晉江,人們會想及「晉江經驗」,想到一群睡不着的人創造出一座充滿活力的經濟強市。然而,這樣的城市同時還是一座被山海滋養、被文化浸潤、被鄉愁纏繞的「美食之都」。這城市沉澱了千年的「古早味」,流轉在紅磚青石古厝的灶台間,鐫刻在晉江人的DNA裏。
晉江美食大概可以分為前菜、主食、主菜、湯品、小吃、甜品等幾種,包含捆蹄、土筍凍、鯊魚皮凍、番仔豆、蟹鮭、靈水菜脯、豬肉粕、潤餅菜、深滬壺仔飯、肉夾包、芋圓、麵線煎雞蛋、地瓜粉團,主菜皇金鮑、薑母鴨、御輦牛肉、拳頭母、海蠣煎、燜騾肉,湯品小腸灌葱、深滬魚丸、雜菜滷、蛋控、安海菜粿、鹹粿仔、醋肉、啾啾螺……山海薈萃、種類繁多,一時筆尖難以完全一一復述。
晉江,一片山海相連的土地,連綿着一百二十一公里的海岸線。海的澎湃與鮮美,是晉江美食最激昂的樂章。大海無私饋贈,讓這裏的食材永遠鮮活。晉江人吃海鮮,最講究「鮮」字。做一份海蠣煎,要選擇新鮮的石海蠣或者沉水海蠣,現剝現煎。土筍凍,原材料雖是有些可怕的可口革囊星蟲,但冰涼爽口。星蟲一定要選最新鮮的。蟹鮭,新鮮的角蟹在活的時候就要快速拆解,不讓一絲新鮮流失,也不用酒等刺激性的調味品,主打一個原汁原味。
土地的醇厚與溫存,則是晉江美食沉穩的底色。丘陵地帶提供的農產品,與海洋滋味巧妙平衡,構成了完整的風味體系。安海菜粿,米漿與白蘿蔔絲的結合,經油炸後外皮金黃酥脆,內裏柔軟鹹香,是街頭巷尾極接地氣的小吃。而花生、地瓜、芋頭這三樣樸素的作物,更是化身無數樣式,如地瓜粉團、深滬糖芋、芋圓、虎夾草等,以不同的形態、不同的組合,極大豐富了晉江美食的種類。
為了烹製一道美食,晉江人常表現出極大耐心。閩南宴席上必不可少的肉夾包,「靈魂」五花肉亟需耐心燜製,讓香料的味道慢慢滲入五花肉。等待與同樣需要時間作用的麵皮相遇。「焢」,是御輦牛肉的不二法則。沉下心來,文火慢燉。牛肉才能軟爛、入味。薑母鴨,選擇生長時間更長的薑,配上當地的番鴨,慢燉七十分鐘,讓高粱酒均勻地滲入鴨肉中。捆蹄的製作過程也是極其繁瑣。傳統的捆蹄,要把豬腳的皮一點一點剝下,再把前腿肉醃製好重新灌入,慢煮細熬後的捆蹄,才能層次分明。拳頭母是一種大顆的肉丸,因其主要原料為「筋頭肉」而得名,一塊八斤的肉,四五個壯漢要打上四十幾分鐘。而以尖頭斜齒鯊的皮做的鯊魚皮凍,從去除表面砂質和難忍的腥味到熬煮、過濾和冷藏,必須歷經五大關。
這些名目繁多的美食,在晉江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古早味。「古早味」這三個字,本身就充溢着對傳統的堅守。它代表着那些歷經歲月洗禮,未曾改變的老配方、老工藝、老味道。美食的滋味從來不可能是獨立的存在。晉江的美食從未遠離生活與信仰的中心,它們融入歲時節令、人生禮儀和民間信仰之中,成為表達情感、維繫社群的重要載體。
晉江人每至歲時節令,皆備時饈虔誠祈福,晉江美食因此擁有了時間的刻度。清明節要包潤餅菜。這源自晉代的「五辛盤」,隨着晉代衣冠南渡的先輩來到閩南,一張薄薄的餅皮,捲起胡蘿蔔絲、豌豆、豆腐乾、三層肉、海蠣煎等十幾種菜餚。中原食春盤的傳統與晉江滋養的山海時鮮相遇,奏響一曲山海交響;端午節,除了糉子,還有獨具特色的麥䭔。面對連日的陰雨,「煎䭔補天」,祈求天氣轉晴,祈願五穀豐登。小麥,這顆自遠古便滋養着華夏大地的種子,經過晉江人的打磨,成了味覺符號和祈福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