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水貝黃金市場裏人頭攢動，每間商舖都擠滿了詢價的顧客。在自家櫃枱前，吳中祥不緊不慢地向買家展示金飾，談話間習慣性抬頭、觀察對方表情，像是在尋找某個答案。他在水貝跑單十六年，學會了在火爆行情下保持冷靜。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大公報記者 李靈修
吳中祥是潮汕80後，家族經營黃金翡翠生意多年，他中學畢業後就入了行。「那時候的水貝只做批發，資金往來也相對簡單。」但隨着這兩年金價暴漲，水貝湧入大批散客，因為這裏的金價每克要比外面品牌商便宜100元（人民幣，下同），商品款式也是最新最全。「一到周末，商場門前整條街都被堵住了，出租車都開不進來」。
目前零售規模僅佔水貝交易總額三成，但頭部電商平台年銷售能達到上億元，這是一個讓人無法忽視的增量市場。吳中祥說着點了根煙，水貝是一個充分競爭的市場，商家調整業務會非常快。「你不做零售有的是人做，我們也是不得不跟着搞，這是行業內捲的結果。」
「發現有鬼 停止交易」
據吳中祥回憶，今年3月有人添加自己的微信好友，說要購買價值16萬元的黃金首飾，交錢時也很爽快，銀行轉賬15萬元，支付寶繳付1萬元。對方講會安排親戚取貨，但隔天這位「親戚」來到櫃枱，既說錯買家姓名又報錯電話號碼，吳中祥立刻警覺起來。
周圍陸續有商舖捲入詐騙洗錢案件，吳中祥也聽到不少類似的故事，再打量這位「親戚」頭戴鴨舌帽，臉也被口罩遮住，行跡十分可疑。他果斷拒絕提貨，想退款給買家，結果用微信剛溝通兩句，就被對方拉黑了。
兩天後警方上門告知，因涉及詐騙資金往來，吳中祥名下的銀行卡、信用卡、微信支付與支付寶均遭凍結，即所謂的「斷卡」。無奈之下，他前往附近的羅湖翠竹派出所報案，提交了聊天記錄、交易證明、視頻監控等材料，並退還16萬元予受害者。在兩個月的漫長等待後，吳中祥的資金才得以解封，其間只能借用妹妹的賬戶處理業務，日常生意自然受到一些衝擊。
在北京和儒律師事務所執業律師李海玉看來，吳中祥算是非常幸運了。在她接觸的案件中，如果商家完成了交易，不僅涉詐資金必須全部退還，自己的實物損失也要重新立案，結果往往是「貨財兩空」。
資金涉詐 貨財兩失
在整套詐騙流程中，犯罪分子會用各類「跑腿」隔離風險。「譬如購買黃金的賬戶，可能來自受害者，也可能是來自『臨時工』。」據李海玉介紹，一些社會底層人士會出售自己的賬戶信息，市面上只要500元就能買到。這一行為雖然觸犯了「幫信罪」（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的簡稱），但因為「跑腿」實際獲利較小，最終的處罰力度有限、通常都是緩刑，難有遏制罪案發生的效果。
水貝是內地最大的黃金珠寶集散市場，擁有七千家企業與七萬名從業人員，批發、零售、回收等交易場景每天都在這裏交織共存，也為警方追查帶來不小的挑戰。「只要你手裏有貨，出門兩分鐘就能套現。」據資深商戶透露，商家回收黃金後會拿去融化，再打成金條或者首飾在市面上繼續流通。這也是為什麼，詐騙案件線索會在水貝出現「斷點」。
今年4月，水貝商戶微信群裏流傳着一份來自翠竹派出所的《關於防範涉詐資金流入黃金交易市場的風險告知書》。其中提到，黃金交易應嚴格落實實名登記制度，對於當日交易總額在人民幣2萬元以上的買賣黃金等貴金屬人員應實名登記，需核實並確保購買人使用的銀行卡戶名和本人身份證一致。「這個政策很難執行的。」吳中祥掐滅煙頭、長吁一口氣，「這裏的生意都是搶着做，你要求買家出示身份證，他轉頭就去第二家了。」
斷卡行動 打擊洗錢
由於詐騙案件造成社會影響惡劣，犯罪分子的洗錢渠道又多變，監管部門將調查重心集中在資金流通環節。早在2020年，國務院就召開了部際聯席會議，宣布在全國範圍發起「斷卡行動」。這也意味着，一旦發現銀行賬戶與疑似詐騙資金有往來，警方即會採取「一人多卡，全面凍結」的措施。「事實上，金融機構也承擔着辨別涉詐資金的責任，日常壓力很大。」李海玉律師指出，近幾年銀行限制現金提取額度，並對高頻大額轉賬進行嚴控，的確為儲戶帶來很多不便。
斷卡行動波及範圍廣泛，即便不從事前台銷售工作，也有可能中招。王文俊的工廠主要負責倒模加工，從上游港商手中購入金料，打磨後再原路返回，交易資金都是日結。11月5日，他收到通知名下賬戶受到「保護性限制」，申訴後須等到22日才能解封。原來是上游公司資金涉詐，下游關聯方全被視為高風險賬戶。
王文俊算是真正體會到什麼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現在連吃飯坐公交都需要借錢。」
反詐經驗更豐富的吳中祥則每天在櫃枱前，通過「人臉識別」降低自己的商業風險。他自嘲如同坐在炸藥桶上一樣，不知道哪天會爆。買家出手闊綽、心裏反而沒底。「如果客戶討價還價、斤斤計較，我會覺得踏實些。」\註：文中吳中祥、王文俊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