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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事/剪頭髮\丁潔芸

糾結近一周後,還是決定去剪頭髮。首要原因是,我發現越來越長的頭髮,悄悄拉長了我吹頭髮的時間。習慣早上洗頭的我,要麼需要承受遲到的風險,要麼就得犧牲寶貴的睡眠時間。二者皆非我所欲也,只好斬斷這三千煩惱絲。當然還有另一個動機,自從剪完短髮後,我就任其自由生長,如今它們似乎過於散漫地伏在頭上。於是,一個周五下班後的晚上,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理髮店的門。

我事先沒有做功課,到店和理髮師簡單溝通後就開剪了。剪完一照鏡子,完蛋!還不如不剪。剪髮價格還不菲,理髮師剪的哪裏是頭髮,分明是我的心和錢包。可望着滿地如枯葉般的頭髮,聽着收款機無情的「滴」聲,自知後悔也無濟於事。只能安慰自己,再養養吧,等養長了再去剪個好看的髮型。

雖然又是一次失敗的剪髮經歷,但現在的我,擁有絕對的剪髮、留髮自由。這可是兒時的我夢寐以求的。打記事起,我就頂着一個蘑菇頭。這個像被碗扣過然後一刀切的髮型,也嚴嚴實實地扣住了我兒時所有對「漂亮」的想像。而我擁有這個髮型的原因也非常簡單──我媽媽不想為梳頭髮而費時,以及她手笨。

可我多麼羨慕村裏那些每天梳着漂亮辮子的小女孩們。她們的媽媽彷彿有雙會魔法的手,除了最基本的雙馬尾,還會編各式花樣的辮子,再配上集市上買的五顏六色的髮飾。她們奔跑時,辮子如彩蝶翻飛,一甩頭,又像靈巧的鞭子,有時候恰巧打在我的蘑菇頭上,我整顆小小的心都要縮成一團。有一回去表姐家小住,心靈手巧的姑媽給我梳了極為複雜又好看的辮子。回到村裏後,我受到了大家如潮般的誇讚。我第一次體會到一個好看的髮型帶來的喜悅,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並鄭重要求母親日後以此為標準給我梳頭。「我凌晨三點起床也梳不來這樣的頭啊!」母親哭笑不得,但我卻扎扎實實地痛哭了一頓,之後幾天連睡覺也捨不得拆辮子。

上小學前的暑假接近尾聲時,我驚喜地發現自己的頭髮居然可以紮起來了。雖然十分勉強,只能紮起一個像雞屁股一樣的小揪揪,但我也高興極了。我不管什麼雞屁股、鴨屁股,這是我多年希望萌芽的模樣。我暗下決心,這一次,不管我會不會紮頭髮,不管媽媽再拿什麼理由來搪塞我,我都要不顧一切捍衛我的頭髮。可是沒想到,開學前我的頭髮就被剪了,而且還是以我心甘情願的方式。

那次剪髮,發生在村裏的小河邊。沒有空調的夏天,在清涼的小河裏和小夥伴們嬉戲玩耍,簡直就是童年的迪士尼。我也不會游泳,就是騎坐在一個大白鵝造型的救生圈上,由爸爸牽着繩帶着我在水裏蕩來蕩去。我幾乎每天都要玩到飯點,直到母親來河邊把我拽走。那天我正玩在興頭上,怎麼肯老老實實回家。「老謀深算」的母親答應讓我多玩半小時,而條件是,我需要剪掉自己那個小揪揪。當時完全沉浸在和小夥伴打鬧的歡樂中,我的腦子選擇性地只接收了「多玩半小時」的信息。半小時後,媽媽在河邊利索地剪去了我的頭髮,當時我們甚至還都懷着愉悅的心情。然而,第二天早上,我一摸腦後輕薄的一片,我的頭髮,我那剛剛萌芽的希望,怎麼睡一夜就沒了⁈我這才猛然反應過來,悲傷到不能自已,開始嚎啕大哭,並記恨了母親好一段時間。我一直到大概小學二年級才被允許留長髮,因為當時學校舉行了一個梳辮子比賽。通過這個比賽,我學會了紮一個最簡單的馬尾。自此,我擁有了留長髮自由。

但我沒有留過太長的頭髮,因為小時候媽媽老是告誡我,頭髮很吃營養,我又個頭矮小,留太長的頭髮,會更難長高。她還以家附近早餐攤的阿姨為例,她的辮子都垂到屁股後頭了,人卻瘦得像棵細弱的柳樹,彷彿要被辮子壓彎。那個形象一直牢牢印在我腦海裏。直到前幾年,為了捐頭髮,我才第一次把頭髮留到了幾近腰部的長度,然後又剪了一個蘑菇頭。據介紹,這個機構會把捐贈的頭髮給癌症兒童製作假髮。我心裏還是挺高興的。我不知道我的頭髮最後可以給幾個小朋友做假髮,也不知道我的頭髮到了別人頭上是什麼樣子。只希望他們的生命也會像我的頭髮一樣,繼續生長。

短短長長,長長短短。頭髮像時光留在身上的刻度,無論我一次次主動還是被動地剪斷它,時光總是可以一次次繞過剪髮刀,不緊不慢、堅定地往前走。而那些和頭髮有關的回憶,也在長長短短間,悄悄嵌在了刻度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