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看不見樹的生活,肯定是異常枯燥的。
寫樹的文字很多。看到梅花,有人會想到「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有人會想到「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有人會想到「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也有人會想到「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說到槐樹,有人先想到「大槐安國」的南柯一夢,有人則寄情於董永與七仙女。
但有些寫樹的文字,就跟崔顥寫黃鶴樓一樣,被綁定和壟斷了。比如,看到棗樹,就想到魯迅。而且還要習慣性地看看,是不是旁邊還有另一棵棗樹。如果不是兩棵,簡直就要逼死「強迫症」。
看到枇杷樹,腦海裏立刻跳出歸有光的那句:「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以前只道是尋常,有了歸有光這恬淡的一筆,枇杷樹從此站穩了文學田園裏的地位。
甚至讀阿瓜盧薩的小說《販賣過去的人》,裏面寫到枇杷樹,這樹明明長在非洲的安哥拉,仍然馬上聯想到蘇州的歸有光。
橡樹,當然是被舒婷壟斷了。那首發表於一九七七年的《致橡樹》,讓橡樹這個並不常見的樹種,也開始扎根於詩壇。這首詩,我卻一直不喜歡。第一句就不舒服:「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三十三歲之前,我從未見過橡樹;反而從小,就在凌霄花下長大。姥姥家的小院,每年夏天,從院門的檐頂,蔓延到兩邊的牆上,瀑布似的墜滿橙中透紅的凌霄花,美極了。愛情如果像凌霄一樣,也很美啊。
所以,看到舒婷對橡樹和凌霄搞「拉一踩一」,儘管明白詩的背景和靈感,卻完全無法共情。每個人心裏都有不同的沃土,滋養着不同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