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祖廟建於北宋年間,屋脊上的陶塑人物靜靜俯瞰人潮,瓦當上的花鳥與神話人物歷經歲月,仍守着屋脊。不遠處,石灣南風古灶的龍窰仍在運作,窰口吐出的熱氣裹着土與火的氣味。那一刻,石灣陶藝不再是博物館裏的標本,而是一種在街巷與歲月中活着的手藝。「演戲家族」正是在這樣的相遇中,把石灣陶塑帶上舞台。他們踏上這片土地,並非單純為了創作粵語音樂劇《從來是一對》,而是與這門手藝和城市建立聯結。\大公報記者 郭悅盈
石灣陶藝自清代便興盛,作品多取材自神話或歷史人物,既講究造型,也承載生活氣息,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低調卻自帶重量。石灣公仔,如《從來是一對》監製姚潤敏所述:「每一隻都像一個活生生的人。」這種手藝,從清代黃炳的胎毛技法開始,把宋、元的翎毛畫法移植到陶塑上,使得陶塑動物栩栩如生,立體而細膩;再到現代,陶塑家潘柏林用泥漿、真布泥塑衣紋,釉色豐富多彩,形態各異,每一次塑造都是一次探索靈魂的過程。
致敬「用泥漿塑人」之匠心
創作團隊走進石灣,拜訪潘柏林;也走進佛山博物館,與館長梁國澄見面。一間一間看過去,從製陶技法、釉色變化,到人物神情的細微拿捏,每一課,在編劇唐家穎眼中,「都像是在補上一段嶺南歷史」。
潘柏林沒有固定的師承關係,也從不依葫蘆畫瓢,在陶土與火候之間摸索出自己的路。這份不照本宣科、以手尋心的狀態,也被寫進戲中─女主角的師父對徒弟說:「要形成自己的風格,不要一味模仿師父」。隨後,師父在劇中向潘柏林致敬,唱出「用泥漿塑人」,再唱出「匠心,是用這雙手,呼應這份真心」,說的不只是技法,而是一種做人做藝的姿態。那一刻,非遺不只是一門被保存的技術,亦變成一條暗流,流進角色的性情裏,也流進每一次泥與火的呼應中。石灣陶藝如何在細節與態度上傳承?面對唐家穎的好奇,梁國澄形容:「佛山人不張揚、不逞強,但做出來的東西,一定站得住腳。」那份低調與務實,就這樣靜靜變成戲中人物的品質,也融入整齣戲的脈絡裏。
編曲融入多種傳統樂器
香港對石灣公仔並不陌生。許多時候,人們未必知道它們的名字,卻早已在日常中與它們多次對望。廟宇屋脊上俯瞰街市的神話人物,穿着鎧甲、踏着雲氣,多半來自《封神榜》的世界;上環廣福義祠、九龍城侯王廟的瓦脊之上,一排排陶塑人物守着香火與歲月,替城市保存着一種古老而安靜的秩序。戲中女主角對男主角說:「其實香港有很多石灣公仔。」像是把兩座城市悄悄推到彼此面前─原來兩地一直不知不覺,與同一門手藝生活在不同的街道之中。
演員麥紫筠從未真正站在佛山的龍窰前,她對石灣的第一印象,只存在於手機熒幕裏來自主創團隊的照片:窰口張開,暗紅色火光湧出,陶土在高溫裏一點點變色。「那些畫面太真實了,隔着屏幕也能感覺到熱。」這些影像在她心中點燃了一股渴望:「希望有一天親自站在佛山的龍窰前,感受陶土翻滾的熱度,見證這份手藝的生命力。」漸漸地,麥紫筠開始靠近這個原本陌生的世界。
編曲黃旨穎以古箏、琵琶、塤等傳統樂器,把龍窰燃燒的火焰融入旋律,鼓聲與人聲模擬工匠的祈願,因為「每一次燒窰都像一次命運的交付。」隨後,劇中插曲〈龍窰〉應運而生。麥紫筠配合黃旨穎的創作,在排練中觀察、修正自己的身體動作。姚潤敏形容,演員們「從行圓台到蘭花手、含胸,每個細節都反覆打磨」,努力與音樂的節奏、火焰的律動呼應。練習〈龍窰〉時,「窰」字的讀音,是麥紫筠「第一次認真去查」。每一次練習、每一次揣摩動作,都像把手機照片裏的窰火、陶土、工匠的身影一步步在眼前重現,也讓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石灣公仔的溫度。
兩地演員因陶瓷相識相知
隨着對石灣公仔的理解逐漸加深,排練室裏的交流也變得自然起來。排戲中,兩地演員在細節裏照應着彼此:香港演員留心廣州同伴的飲食與排練節奏;劇本裏的詞語,例如「普信男」,香港演員不懂時,便向廣州同伴請教。那些看似尋常的片刻,像佛山與香港街道上的陶塑人物一樣,靜靜佇立着,直到此刻,才在舞台與排練室裏被彼此看見。
透過這些交流,大家對非遺的感受不再只是知識,而成為親身的經驗。石灣陶瓷成了橋樑,既連接劇中兩姐妹,也連接兩地演員,拉近香港與佛山。劇中主題「即使世途波濤起伏,總能尋到心安之處」中的「心安之處」,在排練中被具體感知──既拉近陌生,又把兩地生活悄悄推到同一個時空裏。當舞台燈光逐漸熄滅,那份悄然建立的連結仍在,像陶土裏流淌的生命力,靜靜延伸到每一次敲土、等火、開窰的節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