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玉言/生命不息\小 杳

  圖:帶有香氣的畫。\作者供圖

凜冽的冬天,繁華藏盡,風景寡淡,實在很適合回憶。馬上進入新年了,可是我內心裏一點都不希望二○二五年過去。冥冥之中,這個專欄把二○二五年的最後一天留給了我,讓我有機會再與二○二五年好好聊聊。

二○二五年的全部回憶,我留給了母親。初冬,南方還很溫暖,但是它帶走了我的媽媽。二○二五年我還有媽媽,二○二六年沒有媽媽了,以後也沒有了。媽媽永遠留在了二○二五年及以前的八十九年。老話說,父母「走」的時辰與哪個孩子的生日近,就最疼誰,母親留在了與我生日同一個月份,與我的生日只隔十二天。其實母親對我們每個人都很慈愛,我只覺得母親留在與我最近的時辰,是我的幸運──讓我在今後每一個生日之月,永遠有媽媽陪伴。

母親過世後的兩個多月,一直沒有來我的夢裏。母親的生日本來是農曆十二月二十二,但身份證上寫成了十二月二十五日,過去我們也就按這個日子給母親過生日。今年母親的生日,我給母親上了三炷香。前幾天我竟然夢見了母親,夢中的母親是中年時的樣子,很清秀,穿着一件白色襯衣,清清爽爽,坐在一扇窗下的桌旁,對面站着一個年輕的女子,看不清臉,母親在笑着同她說話。房間是明亮的,窗外是明亮的,花樹搖曳,陽光明媚,身在其中的媽媽也是明亮的。夢境很短,卻很美,又清新又溫暖。等我醒來才意識到,那天正是母親的生日。母親或許在告訴我們:媽媽很好!女兒放心!

我再一次走進北京東三環的這家書店。上一次,是三月底。那時母親入住北京醫院不久,進了手術室醫生發現已無法手術……為了平復心情,我處理好業務後走進這家書店,看到一本書《生命是一萬次的春和景明》,封面設計也是春天的草長鶯飛。我在書店駐足很久,翻了陳沖的《貓魚》等幾本書,感覺心境好些了,才出來,然後就一直沿着春花爛漫的長安街走到東單。時隔九個月,書店又換了一些新書,好多歡喜的書名,《我本芬芳》《去有花的地方》《太陽會忘記閃耀嗎》《生活有小暖》《花未覺》《99%的普通人的歷史不該被遺忘》……

我看到了這樣一些美好的話,「採香人已至,繁花尚未覺」、「豐富、有趣、悅己,和喜歡的一切在一起」……書店裏還有香氛畫,梵高的向日葵、星夜都帶着淡淡的香氣。我輕輕撥動拇指琴琴鍵,樂聲叮咚……這一切都像是有意說給我、讓我聽見的,像夢見母親夢境的畫外音。

我再一次得到了治癒──在母親離世的第五十天,在我們即將告別二○二五年的歲末。陽光很好,夢境很好。

親人逝去,只要我們心裏還愛着他/她,就不會放下。

閨密的父親、好哥們的母親也留在了二○二五年。前幾天我和閨密坐在長安街邊的樓裏,曬着太陽流着淚,講着各自的父親母親。我們都覺得他們並沒有「走」,只是不在家,或者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們無法見到。哥們也說「感覺老媽仍然在,可是見不了面」。好友說,爸爸走了三年了,總覺得他還在,三年來幾乎每天都會想他,想起來也總是想掉淚……時間在遠行,親人在遠行,但在我們心中,親人永遠與我們同行。

大衛·伊格曼在《生命的清單》書中寫道:「生的終止不過一場死亡,死的意義在於重生或永眠。」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當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學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當你下葬,人們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禮。他們宣告,你在這個社會上不復存在,你悄然離去;第三次,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把你忘記。於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個宇宙都將與你共生。」只要不忘記,離去的親人就不是真正的離去,他會化作記憶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陪伴你,一起守望這宇宙星河。只要你記得他,他在精神上永遠活着,他只是換了種方式陪着你罷了。

對於逝者,「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時間。」

對於生者,懷念並非牽絆,也代表值得。回憶的能量比我們想像得更加強大。與親人相伴的那些尋常瞬間,可以穿過時間的厚度,成為當下的治癒。大概,紀念一個人最好的方式,是帶着他/她身上那些閃閃發光的東西,繼續好好生活。

在二○二五年的最後一天,再抱抱媽媽。仰頭望見傍晚的晴空新月,突然感到:思念本來就是一件私密的事,思念讓我們和喜歡的一切在一起,思念就變得不再哀傷,而是美好。

新的一年,好好生活,悄悄想念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