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是年僅三十七歲的「文藝復興盛期三傑」之一拉斐爾·桑齊奧逝世五百周年。無獨有偶，今年西方美術史迎來了又一位在三十七歲隕落的天才畫家讓·安東·華托（Jean Antoine Watteau，也譯為瓦鐸）逝世三百周年紀念。這兩位才華橫溢卻英年早逝的畫家，前者代表着文藝復興的巔峰美學，後者則憑一己之力開啟了風靡歐洲近一個世紀的洛可可風潮。儘管對於大眾而言華托的知名度遠無法和拉斐爾相提並論，但這位「洛可可之父」在去世後三個世紀內對多領域的影響則絲毫不遜於他的文藝復興前輩。在今年下半年，德國柏林夏洛騰堡和美國洛杉磯蓋蒂中心將分別以各自華托的館藏為基礎舉辦紀念這位在西方美術史留下濃墨重彩的法國年輕畫家。那麼，華托究竟為這個世界留下了哪些寶貴的藝術遺產呢？
一六八四年，華托出生於現法國的瓦朗謝納市。由於這座小城在其出生前長期歸屬於佛蘭德斯地區，華托也因此從彼得·保羅·魯本斯爵士、小大衛·特尼爾斯和老彼得·勃魯蓋爾等佛蘭德斯前輩的作品中汲取了諸多元素。為了獲得法國皇家繪畫與雕塑學院會員資格，他所創作的「入會申請」──《舟發西苔島》不僅收穫評委的一致好評，還因為無法將其作品歸類而獨創了「雅宴畫」（Fête galante）門類。才華橫溢卻僅活了三十七歲的華托在其短暫卻輝煌的藝術生涯中極其高產，留下了近二百幅油畫和千餘幅素描，而以《舟發西苔島》為代表的這類將風俗畫、風景畫與取材自神話的歷史畫相融合的「雅宴體」風格不僅從此成為了華托藝術生涯中最具代表性的「名片」，還成為了從巴洛克向洛可可風格過渡的重要里程碑。
華托擅長將現實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法國年輕貴族繪入田園牧歌般的理想化唯美風景中；師從法國畫家克勞德·吉洛特的他延續了恩師在戲劇與繪畫兩個領域的融合，將「意大利即興戲劇」（Commedia dell'arte）中的角色巧妙嵌入談情說愛的人群中，營造出歡愉浪漫的情調。畫面輕鬆愉悅、色彩淡雅甜美、主題略帶輕佻的雅宴畫因符合皇家審美而被之後的弗朗索瓦·布歇和弗拉戈納爾師徒借鑒並引申，樹立了更具辨識度、更為輕浮甜膩的洛可可畫風。要知道，得益於布歇曾受華托摯友讓·德·朱利恩的委約根據其手稿製作蝕刻版畫的寶貴經歷，才讓華托在整個十八世紀歐洲擁有了巨大影響力。也正是從他開始，歷來推崇素描線條的「普桑主義」端莊嚴謹風格的法國學院派開啟了近一個世紀向強調色彩、充滿動感與活力的「魯本斯主義」風格靠攏的事實。儘管在新古典主義風靡之後華托的藝術逐漸失寵，但到了印象派時期，弗拉戈納爾的侄子孫女貝爾特·莫里索和她的好友奧古斯特·雷諾阿等人在作品的選題和色調上仍帶有鮮明的華托烙印。值得一提的是，他在英吉利海峽對岸的影響力並不遜於故土法國。其畫作對英國學院派繪畫有着顯而易見的影響，連被譽為「英國最偉大畫家」的十九世紀浪漫主義風景畫巨匠透納都對華托的藝術讚譽有加。如今，早夭的華托早已被視為西方美術史中承上啟下，開闢新風的巨匠。
事實上，去世三百年的華托在繪畫領域之外的巨大影響力也不容小覷。首先，其作品中豐富的戲劇和音樂元素對於後人了解十八世紀初期法國社會的藝術氛圍具有絕佳的史料價值。十八世紀初的巴黎城大約有五十萬居民，人口僅次於英國倫敦。城市的活力引來多元化的文化氛圍，就比如遍布街頭的「意大利即興戲劇」表演幾乎讓巴黎城變身新興的公共劇院。悲傷的白衣丑角、一襲紅衣的音樂人「梅茲坦」和花衣小丑等人身着戲服穿插在華托筆下貴族男女的調情場景中，這些符合時代特徵的戲劇角色為本就賞心悅目的畫作增添了輕鬆歡愉的氛圍，也注入了一些憂鬱的諷刺元素，來影射路易十四時代結束後人們生活失去方向，試圖在世外桃源中尋求慰藉的社會因素。而在畫中那些看似打情罵俏的集會中，還總有音樂相伴，這也是華托作品中另一大重要特質。西奧伯琴（屬於魯特琴類）、小提琴、雙簧管、巴松管、長笛等木管樂器也經常出現。華托對這些樂器準確無誤的描繪絕非偶然。他的好友安東·德拉·羅克是巴黎歌劇院的劇作家，同時也吹奏長笛；而他在另一位好友兼贊助人皮埃爾·克羅扎的家中還結識了許多專業歌手和音樂家。上述經歷加上其本人對音樂及戲劇的濃厚興趣，讓他的作品中遍布音樂元素，而描繪男女伴着旋律跳小步舞曲的畫面則更是屢見不鮮。華托的畫作為後世研究十八世紀上半葉法國戲劇和音樂提供了寶貴的歷史圖像。
在繪畫、音樂和戲劇領域之外，華托還對時尚和設計影響深遠。在十八世紀，以華托作品局部為設計元素，用於瓷器、布料等日用品的圖樣也在法語中有專屬名詞「華托式的圖案」（Motifs á la Watteau）。在他的畫中有許多貴婦穿着大領口、在背部有箱形褶像大布袋一樣鬆散的袍狀裙，這類作為女性優雅象徵的法式女士長裙被統稱為「華托裙」（Watteau Gown），不僅是十八世紀女性最時髦的服飾之一，還憑藉布料上起伏的花朵、緊身胸衣上的絲綢繩和穿者移動時裙撐的搖擺完美體現了洛可可的動態美學。英國當代著名女服裝設計師薇薇安·韋斯特伍德還曾於一九九六年完成了以華托裙為靈感的綠色晚禮裙，並以畫家的名字命名。在逝世三百年後的今天，我們仍舊從華托多元化的藝術遺產中受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