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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漫話/暴風眼中的達爾\江 恆

  圖:羅爾德.達爾的兒童文學作品《詹姆斯與大仙桃》(左)及《女巫》。\資料圖片

已故英國兒童文學作家羅爾德·達爾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的小說如今成了「問題作品」,被出版社以書中部分內容「不合時宜」為由進行刪改,並且波及面正在不斷擴大。

同屬企鵝出版集團的海雀出版社(Puffin Books)早在兩年前就決定,聘請「敏感讀者」來審查達爾的作品,包括《查理與巧克力工廠》、《詹姆斯與大仙桃》、《女巫》等名著,對於書中那些在今天看來具有冒犯性的語言進行了刪改,以確保再版書中的字眼符合當代人的口味和道德標準,從而令小說仍可繼續為所有人喜愛。按出版社的說法,評判冒犯性和刪改的標準,是避免涉及對性別、體態、種族等方面「不正確」的描述。

比如,再版書對女性角色的引用更謹慎,《瑪蒂爾達》中的特朗奇布爾小姐,由「最可怕的女性」改成「最可怕的女人」;《女巫》中超自然女士偽裝成可能是從事「超市收銀員或為男商人信件打字」,改成了「頂尖科學家或經營企業」的普通女子。在一些地方,還添加了性別中立的詞語,像《詹姆斯與大仙桃》中的「男雲人」改成了「雲人」;《查理和巧克力工廠》中的奧柏倫柏人,由「小男人」改成「小人物」。對體態的形容也更隱晦,《查理和巧克力工廠》中貪吃男孩不再是「非常肥胖」,改成了「巨大的」。此外,達爾書籍每一版都刪去了「胖」字和「醜」字,像《蠢特夫婦》中的蠢特太太,不再是「醜陋且令人厭惡的」,改成了「令人厭惡的」,等等。

出版社還在再版書中,對達爾小說的原文進行了數百處修改,並添加了一些非他本人所寫的段落。比如,在《女巫》中,解釋女巫在假髮下禿頭的一段以新的一行結束:「女性戴假髮的原因有很多,這當然沒有錯。」在《詹姆斯與大桃子》的原版中,蜈蚣唱道:「海綿阿姨胖得要命/而且非常鬆弛」和「斯派克阿姨瘦得像根線/乾得像骨頭,而且更乾」,這兩處被刪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海綿阿姨是個討厭的老畜生/活該被水果壓扁」和「斯派克阿姨也差不多/應該承擔一半的責任」。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

按出版社的解釋,對再版書進行某種審查是慣用做法,他們對達爾作品的「細小改動」,並不影響原意和情感表達,況且經過刪改後的文字使作品更具包容性。但此舉仍一石激起千重浪,引來文化界強烈的反對,其中不少人認為任何文學作品都有時代的局限性,不應為了所謂的「政治正確」和取悅讀者而對名著刻意刪改。

比如,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者尼蘭迦納·羅伊認為,達爾是一個公認的爭議性人物,他以欺凌他人、歧視女性、公開的反猶太主義而聞名,但這不能成為刪改他作品的理由。羅伊以著名的修正主義者之一的托馬斯·鮑德勒為例,指他曾以「一個時代無法了解另一個時代的禮儀之美」為名,着手「淨化」莎士比亞的作品,並認為有些段落是「一個父親不能大聲讀給他的孩子聽,一個兄弟不能大聲讀給他的姐妹聽,或者一個紳士不能大聲讀給一位女士聽」。如今莎翁的作品世代相傳,他的觀點被證明實屬多慮,或許我們今天的良好動機,對於未來的讀者來說,可能也是如此。

創作了《黑暗物質三部曲》的英國作家普爾曼也持類似的看法,他反問:對於圖書館、校園和家庭中已有的大量達爾小說原始版本,難道要把所有書中的問題字句都找出來,用大黑筆劃掉?與其這樣做,不如就讓它自然絕版。事實上,另一位已故英國兒童文學作家伊妮德·布萊頓也曾有過相同遭遇,她的《遙遠的魔法樹》等小說再版時,也被出版社經過「敏感文字」修改,但鑒於讀者反應平平,五年後又恢復了原始版本。由此可見,文學作品的評價標準隨着時代而演化,我們完全可以標記出那些過時的或冒犯性的內容,但不必將其完全刪除,最好還是把選擇權留給讀者。

另外,英國政府早前列出「極端作品」清單,包括托爾金的《指環王》系列、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等均榜上有名,被指可能鼓勵極右翼,有學者擔心對文學作品的「修改運動」會不斷擴大。比如,今年是英國作家伊恩·弗萊明的首部間諜「○○七」占士邦小說問世七十周年,就在他的作品再版之際,包括《皇家賭場》、《鐵金剛勇破爆炸黨》等書就被出版社加以修改,同樣刪除了大量種族主義、性別歧視和人格侮辱性的術語,以適應現代人的情感。像是《生死攸關》中,就刪掉了針對黑人的貶義用語,而占士邦到訪紐約俱樂部時,原版稱「可以聽到觀眾像豬一樣在低谷中喘息和咕噥」,修改後的版本是:「可以感覺到房間裏的電壓」,令措辭變得文雅。

究竟該如何看待這種對文學作品的修改?英國文化學者格雷格的觀點富有代表性,他支持適度的修正,認為具有進步意義,但不應過猶不及,破壞了原著的完整性。正如要回答占士邦是誰,他是老派浪漫主義英雄,還是倒退到英帝國時代的腐朽墮落的象徵,答案顯而易見,兩者都是,忠於原著某種程度上就是保留批判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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