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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漫話/危險的誤導\江恆

  圖:倫敦千年穹頂(Millennium Dome)位於泰晤士河畔。\資料圖片

當二○○○年的第一縷曙光照在泰晤士河畔,一座白色的巨蛋熠熠生輝,這個極具現代感的建築就是著名的倫敦千年穹頂(Millennium Dome)。但並非所有人都喜歡它,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人們一直在爭論:它究竟是偉大的工程,還是建築災難?

千年穹頂顧名思義,是為慶祝千禧年而建造,主體結構是十二根百米高的鋼桅杆,直衝雲霄地斜拉起一個半圓形鋼索網,並用白色塗層膜材覆蓋,看起來形同巨蛋。千年穹頂建成後,當時執政的工黨政府對其讚賞有加,「當你走進它時,就會產生一種華麗的空間感」。就連皇家建築師學院院長弗格森也給予很高評價,「它有一個優雅的結構,是工程學上的卓越作品」。

但千年穹頂的造型也受到很多批評,主要是它外形看起來太醜,遠遠望去很像一隻肚皮朝天的蜘蛛。後現代主義大師鮑德里亞這樣評價:世上很少有建築物像它那樣被建造得如此四分五裂。《福布斯》雜誌則形容,「很難不討厭這一座耗資龐大,又同時擁有一個自命不凡名字的建築物」,並把其入選全球十大最醜建築。英國人自己評選的英國七大恐怖奇觀,千年穹頂也名列第二。再加上它運營一年後,就因經營不善而關閉,很長時間以來其幾乎成了失敗的代名詞。

客觀講,千年穹頂引發的爭議,很大程度緣於它的設計太過前衛,這也是英國現代主義建築在「保守與創新」中交鋒的一個縮影。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西方對流行一時的許多現代主義建築的口號和原則加以質疑,認為建築師為創造不同於過去木頭和石頭的建築,熱衷在建築上體現機械化,這違背了老百姓的意願,因為人們不喜歡把什麼房子都搞得太像工廠了。此後否定現代主義建築的聲音日益高漲。一九七四年,英國建築師J·斯特林在耶魯大學講演稱,「百分之九十九的現代建築是令人厭煩、平凡和無趣的,放在老城市裏通常起破壞作用,一點也不調和。」

建築評論家布萊克在《形式跟從慘敗──現代建築何以行不通》一書中,更炮轟現代主義建築「有十一個白日夢。」他說,(上世紀七十年代)現代建築要求的平整、光滑、鋒利和無裝飾的效果「仍屬夢想」,因為自然界會把光光的東西弄髒、弄皺、弄裂,分解和腐蝕它們。比如貝聿銘做的華盛頓國家美術館東館,外表用了大量大理石板,但熱脹冷縮會使縫中黏接劑擠出來,幸虧替代了特製的化學嵌條,而別人則沒有貝聿銘那麼幸運。二十世紀初現代主義建築的許多信條其實只是「預感」,很多是錯誤的,例如其中一條認為工業能製造新材料,可以讓建築師「搞出純淨的、平平光光的、精確的視覺語言」,這並不現實,但許多人都視而不見。

直到今天,有設計界「新達芬奇」之稱的建築師托馬斯·赫斯維克還在抨擊現代主義建築,這位二○一○年設計了上海世博會英國館「蒲公英」、二○一二年設計了倫敦奧運聖火塔的大師認為,經過一個世紀乏味的現代主義之後,世界上鋪滿了平坦、筆直、單調的辦公室和公寓網格,讓人感到悲傷和壓力。他在最新出版的《人性化》一書中,列出了乏味建築的「七宗罪」,包括:現代建築的平坦度和缺乏深度阻礙了光和陰影發揮作用;大規模的直線運用與自然相悖,因為自然中沒有直線或直角等等。唯有那些有圖案、裝飾和不規則的建築讓人感到高興,人類需要新一代「視覺上複雜」的建築,來滋養眼睛並治癒靈魂。

至於現代主義建築的支持者,也在不斷做出反擊,並把矛頭指向上世紀八十年代英國出現的「古典復興」浪潮,認為背後實則政界新保守主義,他們擔心現代主義建築「侵入」英國,擾亂了平靜的鄉村生活。典型代表就是當時王儲查爾斯王子,他親自出面猛烈攻擊現代建築,指摘二戰以後英國的新建築醜陋不堪,比如英國國家劇院像一座核電站,形容戰後英國建築師對英國城市的損害比希特勒的轟炸還厲害等等。與此同時,他大讚倫敦聖保羅大教堂等老建築,保守心態極為鮮明。創新派們疾呼,新建築不是老樹上的新枝,而是從土中新長出來的另外的一棵樹。如同建築大師格羅皮烏斯所說,「我們不能再無盡無休地復古了。建築不前進就會死亡。」

英國建築師諾曼·福斯特便是此背景下湧現出的佼佼者,他在建築手法上引導了現代英國建築的潮流。他真正贏得世界性聲譽的就是香港滙豐銀行大樓的設計,大廈外觀呈H形,幾乎全部由鋼鐵構成,主要結構部件如成群的柱子、巨大的桁架、十字交叉樑等都暴露在外,這種建築形式與大多數摩天大樓截然不同。專業界人士形容,高聳的中庭和半透明的東方式窗戶,充分體現了該建築的流行度。有意思的是,和福斯特合作參與設計大廈的,正是千年穹頂的建築師理查德·羅傑斯。

正如美國建築評論家維托爾德·雷布琴斯基在《如何理解建築》一書中所言,作為一個建築師,不應被困在一種風格的籠子裏。

同樣,任何情緒化的一面之詞,也都是危險的誤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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