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詳情頁

如是我見/滿髻花開(上)\王燕婷

  圖:簪花。\作者供圖

農曆的正月二十九,長在晉江出海口的小漁村─ 蟳埔村,迎來了一年裏最熱鬧的日子。村裏頭順濟宮供奉的媽祖娘娘要出宮「巡境」了。

凌晨三四點的光景,村莊在女人們窸窸窣窣的忙碌中醒來。把早已準備好的祭品整理一下,年長的婆婆坐在鏡前開始梳頭、盤頭、簪花,這套「頭等大事」每天都得做。今天是一年裏的大年節,自己盤完,等等還得幫少年的(年輕姑娘)盤。長長的頭髮綁起來,再縈繞成圈,盤成髻子,用筷子穿過髮髻中間。盤得好的髮髻貼合、緊致。大年節,髮髻周圍要多繫幾圈花,素馨、含笑,美麗的花圍簪起來,別上「金釵」、「金梳子」,滿頭「金當當」,整個人「水(美)當當」。

順濟宮前,香爐插滿香,燭火繚繞。媽祖娘娘莊嚴端坐在殿內,宮內供桌上,各種海鮮祭品應有盡有。桌上桌前,大凡有點空餘的位置,都被敬奉的花籃填滿。花特有的清爽芬芳與火燭的濃烈,似乎是兩條並行不悖的長線條,氤氳出閩南年節繁複的味道。焚香拜祭,叩請媽祖娘娘坐上轎子,幾名壯年男丁抬起轎子。村裏的女人們幾乎傾巢出動,扛大旗,舞龍、敲鑼、打鼓、挑祭品與鮮花,穿過大街小巷,到村口停泊漁船的海邊,祈求媽祖娘娘保佑新的一年風調雨順,出海平安。

初春的海風如此輕柔,陣陣吹來,花樣蟳埔,向海而開。豐海路一側是一片海,路上巡香的隊伍是另一片海,沸騰的花海。女人們肩挑一擔子鮮花,手提紅色花燈。穿着的大裾衫,跳躍着五顏六色的花。女人們的腦後,一圈又一圈,紅的、黃的、白的花兒,或含苞或綻放。簪花的女人臉圓圓,泛着漁女特有的麥子色,笑靨如花。女人與花展現於世間的諭示,何嘗有過分別?關於生機、勇氣、喜悅、祥瑞……囊括所有美好。

用花妝扮自己應該是女人的天性吧,蟳埔的女人更是愛花如痴。

「蟳埔阿姨愛戴花,留長頭毛梳成髻,滿頭插甲都是花,蟳埔阿姨愛戴花,娶某(妻)生囝(子)着(要)分花,愛美不驚開(花)錢最(多)」。蟳埔村裏,花是「禮」。誰家有喜事,結婚、生子、小孩十六歲生日、老人做壽、「造大船」、「起大厝(房子)」,都得給「厝邊頭尾」、親戚朋友送花。遇到家族大、人脈好的人家,一次送花都是一筆不少的開支。但按照傳統老規矩,該送的沒有送,就會認為看不起,就會打破感情。如果我送你花,你不戴也被視為「看衰」我,以後也沒「好臉相看」。蟳埔女什麼都省,省吃儉用,就連三九寒冬,一雙鞋也捨不得買,上山下海都是赤腳。但是,用於買花的錢卻毫不吝惜。喜事那天,你可以依着女客們頭上戴的花兒多少,來判定她與主人家的親疏遠近。  

要說簪花的這一習俗,在泉州也並不是蟳埔特有的。泉州自古就有簪花的習俗。這一片以「晉」為名的海,曾經是西晉中原士子南遷的棲息之地。加之,宋元泉州一度繁榮成東方第一大港。簪花在宋代掀起了高潮。可以說簪花的習俗是鐫刻在泉州人骨血裏的一種自然。時至今日,髮型的改變,使得一頭的繁花漸漸無處安放。而在泉州海濱的村落裏,惠安、晉江的漁女們或許因為要下海勞作的關係,頭上的髻子依然被保留着,簪花的舊俗因而繼續在她們的髮間延伸。

勤勞的漁女們裏裏外外都是一把手,風吹日曬,手不像城裏婦女纖細,腳大不「縛腳」。每天下海勞作,哪能精梳細扮,把頭髮草草梳成一股,紮上紅頭繩,然後捲於腦後。手粗,腳粗,髮髻粗,人們稱這樣的髮髻叫「粗腳頭」。然而,即便生活再苦,有花相伴的日子定也會芬芳起來。蟳埔女人甚至把花串成串,圈成簪花圍。她們常用一根塑料筷子穿過髮髻間,人們稱這樣的盤髮方式為「骨笄安髮」,而泉州其他地方的婦女,則是在腦後盤個髻子用簪子或髮夾夾住的「髻塞安髮」還略有不同。往歷史的深處溯源,「骨笄安髮」竟然是承襲於漢代笄髮的方式。竟然神奇地保留在這小漁村裏。

那繁複的髮髻與簪花的形式與晉江似乎一起詮釋着什麼?

聆聽着滔滔江水起伏的澎湃聲,一段血脈的連接,一聲顛沛的嘆息,交錯在南遷的步伐裏。晉時的士子們,一路向南,最終在江邊停駐,回望來時路,他們在江邊刻下了一個大大的「晉」字。子孫後代又繼續朝着無垠的海的方向,宋元時打通了一條通往外界的航道。蟳埔村外的真武廟,仔細聆聽,那竹林「簌簌」裏隱約着宋時「祈風祭海」的吟誦;海邊的江口碼頭、美山碼頭,市井十洲人穿行其間,帆檣林立,貨物堆砌如山。小小的蟳埔村,記錄着在此啟航的無數遠洋商船,銘刻着古代海上絲綢之路鮮亮的起點。歲月將背山臨江的灘塗沖刷成的漁村,敞開多情的懷抱接納往來的人們。人們在此駐足休憩,甚至長此居住,繁衍生息。

友情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