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繽紛華夏/人間有味夜市尋\吳 捷

  圖:蘭州正寧路小吃夜市一景。\資料圖片

逛夜市,比如,蘭州正寧路小吃夜市,最好是在晚飯後。

你要好整以暇,吃完簡餐,再慢慢踱過去。這是逛任何美食夜市的不二秘笈。唯有如此,走入夜市後,在五光十色七音百味的4D全方位狂轟濫炸下,你才能夠堅貞不屈,既邁開了腿,也管住了嘴,身材得以保持在玲瓏的「8」字型。

因為在夜市,你眼見的是上下左右垂掛的各色彩燈閃爍,連綿不絕的小攤小車,大紅大綠的招牌,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食物,豐盈飽滿到即將迸裂的色澤,各地遊客和本地人的面孔衣飾背包相機帽子扇子,烈火烹油幻起的一道道蜃影;你耳聞的是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笑語聲呼喚聲,魷魚和羊肉在炭火上的嗶剝聲,炒菜炒飯下鍋時的刺啦聲,舀湯添水的嘩嘩聲,土豆餅在煎鍋裏的滋滋呻吟聲,羊肚包肉在鐵鍋裏咕嘟咕嘟的嗚咽聲,碗盤的叮當聲,切菜剁肉的砰砰咚咚聲,啤酒、汽水開瓶時「啪」的一聲,食客呼嚕哧溜的吞嚥聲;你的鼻中充滿香甜辣嗆的油煙味、肉味、海鮮腥味、醬味醋味孜然味,其間混雜着幽幽香水,轟轟臭汗;還有熱騰騰的白煙和白花花的熱氣和迷蒙蒙的水蒸氣,從四面八方向你臉上撲來。你的身體像一片無助的浮木,被人浪推着擁着擠着,被熱浪油浪裹挾着,從頭到腳被這人間煙火氣籠罩着,一雙眼不知往哪裏看。

你看到左邊賣的是肥瘦相宜的羊肉串,黃澄澄的雞蛋仔,濃油赤醬的雞翅雞腿,漂着鮮紅辣椒油和碧綠葱花香菜的羊雜湯,觸目驚心的羊頭肉。你看到前方不遠處成排的辣滷小龍蝦,捆得結結實實的大螃蟹,香噴噴的饢,油汪汪的肉夾饃。你看到右邊的一條條橫幅,紅底白字紅底黃字綠底白字,分別「吼叫」着天水的麻辣燙、敦煌的杏皮茶、長沙的臭豆腐、北京的糖葫蘆。重口味吃鹹了,想換甜口兒的?有竹筒米糕、水塔糕、果味冰粉、冰糖雪梨、薄切炒酸奶。想吃麵?羊肉麵片、菜拌麵、炒拉條隨你選,大西北的豪放海碗盛滿了送到面前。走熱了?水果冰沙、刨冰、炒冰淇淋,看着都那麼清涼冰爽。域外風味,有「新奧爾良烤翅」、芝士火雞、朝鮮泡菜炒年糕。回頭一看,豈有此理,怎麼竟走過了粉紅的烤腸、碧綠的菠菜麵,錯過了雪白的湯圓?

好多攤主都頭戴小白帽或裹着素色的頭巾,一個個都在吆喝着,都在對你微笑着,勸誘着,企盼着,一個個把胳膊和手伸得長長的:「美女你們幾位呀?」「來後邊坐吧,有座位!」「想吃點什麼?」「進來吃,我到隔壁網紅醪糟去給你排隊!」「美女來碗羊雜湯不?」「美女我看你們又逛了一圈了,下決心了沒?」有位年輕的母親照顧生意,身邊晃着五六歲的娃。母親剛吆喝完一句「麻辣鳳爪!」回頭就在娃的額頭上輕輕戳了一下:「燙的時候不要喝!」一邊又忙不迭轉身收款。來自山丹縣的攤主小哥賣「炒撥拉」,見人拍照,很配合地做出「V」型手勢,笑得好像在為牙膏公司做廣告。

這時,即便在如此這般的輪番轟炸之下,在這四面開花的滾滾紅塵與重重危機之中,你腹中有了方才的晚餐打底,就有了沉甸甸的底氣。你就可以堅韌不拔,泰然自若,微笑着婉拒一切紅橙黃綠,一切麻辣鮮香。你拒絕得那樣優雅,那樣輕鬆,那樣無悔,只把一連串「美女」的稱呼欣然且不客氣地照單全收,雖然你明知它不過是個稱呼而已。

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你不聽智者的箴言,罔顧前人的教訓,膽敢餓着肚子踏入小吃夜市,那麼,你的下場只有一個。

無論你去之前下多大的決心,告訴自己「孔夫子沽酒市脯不食」,「只能吃一家哦!」或者「花費不許超過二十元!」一旦走進夜市,你會立即目眩五色,耳迷五聲,舌饞五味,你的全部決心和自制力將在瞬間雪崩。

你會化作豬八戒,告訴對你殷勤微笑的攤主們:「不要拉扯,待我一家家吃將過來。」你會眼中泛出油光,左右開弓,甩開腮幫子大嚼。你會在這家嘗兩串鐵板小魷魚鬚,在那家喝一碗冰湯圓,轉身再買一碗牛肚湯,配上一塊焦黃中透着鮮綠的韭菜盒子,然後再來個甜品溜溜縫,比如,炒冰沙。抬眼一望:「洗得比臉還乾淨的肥腸。」咦?這是什麼?我瞧瞧……從排隊的人群中擠出來時,你已笑嘻嘻捧着一碗肥腸外加一盤炒米粉。

一條夜市小街,才走了一半,你的身材已從「8」變成了「0」型。你說,不要扶我,我能行,我一定要靠自己的意志走出這裏!然後,蘭州和甘肅的特色飲食開始向你招手:灰豆子、熱冬果、胡辣羊蹄、發子麵腸、甜醅子奶茶、牛奶雞蛋醪糟……這些不嘗嘗,蘭州就白來了不是?一不小心,你又瞥見了新疆烤包子砌成的小丘,手抓飯堆出的火山錐,「大西北烤全羊」,香酥流油的牛肉餅,熱辣辣的鐵板豆腐,托紅載綠的扇貝,異味芬芳的榴槤芝士餅……

不知何時,你的體型從「0」型徹底撐成了「O」型。圍觀的吃瓜群眾,此刻不得不「請」來四值功曹、五方揭諦、六丁六甲以及十八位護教伽藍,把掙扎亂踢、死也不願離開的你拖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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