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報詳情頁

如是我見/麴 塵\李丹崖

我這次去烏鎮,正初夏,雨後初晴的天氣,枕水人家的建築,樣貌古樸婉約,馬鞍牆緘默如詩,近水的小軒窗撐開,窗上養着一盆盆叫不上名字的花。我們一家四口坐的是船,船在水中搖搖盪盪,撐船的竟然是東北漢子,臂膀粗壯有力,搖起船來也格外有力。我家小女才四歲,第一次坐船,有些怕水,更怕船晃盪。我給東北漢子說,老兄,小女怕晃,搖船要輕。他遞給我一隻蒲扇說,你讓孩子拿着這把蒲扇,我慢慢搖。槳聲欸乃,蒲扇上繪的有些魚蟲,應該是轉移了女兒的注意力,不再說怕。我低頭看那烏鎮的水,漾起來、盪起來,也許是因為雨後,或是小河道中有些水草,那河水的顏色很是特別,說青不青,說綠不綠,讓我想到了一種古色:麴塵。

初見「麴塵」二字,我還以為是拂去塵埃或是洗去塵埃,在江南古鎮的一家染坊裏,我讀到這樣一種古色調,一種接近淡黃色,又摻雜了些許青綠色的融合色,很是耐看。

其實,麴塵原是酒麴上生的菌的顏色,在吾鄉一家名酒廠房裏,我曾見到過酒麴,麴磚,上面蒙生了這樣一種顏色,正是麴塵。說到這裏,我陡然有個大膽的猜想,麴塵會不會就是「酒麴」之上看似「塵埃」的東西,直觀感受罷了。

酒麴生麴塵,窗外的蟬已經開始低聲鳴叫了,這是在江南。在吾鄉皖北,蟬聲低唱,已經是六月初,這時候,江北的梅雨季到來,酒麴上的有益菌開始瘋長,酒麴發酵的好季節,這時間槽坊裏開始做燒酒,遠遠地走進槽坊,已可嗅槽坊內濃濃的酒糟氣,這樣的氣味初聞有些酸酸的,細嗅格外迷人上頭,很是特別。

用麴塵來形容水,古已有之。白居易寫有《巴水》一詩:城下巴江水,春來似麴塵。軟沙如渭曲,斜岸憶天津。影蘸新黃柳,香浮小白蘋。臨流搔首坐,惆悵為何人。

巴江水淡黃色,在春日,看起來竟然像是麴塵。這樣一種穿越季節的恍惚,白居易臨水而坐,新柳依依,水草柔柔,白色的小花開滿了水面,他竟然滿腹惆悵。憶往昔,舊時如麴塵,他竟然醉倒在自己的過往裏。

麴塵不僅在麴磚上可尋,在江水中可覓,它幾乎無處不在,令人着迷。

有一次去寧德,在福鼎的太姥山一家茶莊裏,主人在給我們沖泡一種老白茶。用的是蓋碗,第一道水不放茶,曰「燙盞」。條索勻稱的老白茶放在蓋碗中,蓋上蓋子「搖香」,一股毫香沖出來,很是芬芳,第一道茶湯沖出來,在玻璃公道杯中,淡黃色中透着些許的青綠,瞬間又讓我想起了麴塵色。茶湯在公道杯中漾動幾下,隨即分給了眾茶客。我忘了一眼小瓷杯中的白茶茶湯,似汪着一團春水,還有一種奇特的膠質感,品飲之,毫香蜜韻盡顯,當年樂天巴江水,此刻泠泠入茶湯。承古接今,又搖身一變,很是有趣,這避不開的麴塵。

友情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