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節又重陽,有別於人月兩團圓的中秋佳節,重陽是與除夕、清明、中元並稱的中國傳統四大祭祖節日。筆者從小到大一直對中秋情有獨鍾,孰料隨着年歲漸長和閱歷漸豐,卻愈來愈對重陽有感。究其原因,除了早些年觀影《滿城盡帶黃金甲》,在腦海中縈繞不去的且華麗且肅殺的人生意象,更多的則是詩詞天地千回百轉的情結,經過長年累月的洗練和沉澱,在現實世界的映照與投射。
如果說中秋是「月亮節」,那麼重陽便是「菊花節」。魏晉時期已有賞菊飲酒之習俗流行。五柳先生曾經感言「菊花如我心,九月九日開」,並在《九日閒居》詩序文中講述有菊無酒的重陽際遇:「余閒居,愛重九之名。秋菊盈園,而持醪靡由,空服九華,寄懷於言。」作為「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亦是花中之隱逸者,與遺形、遣情、養性的魏晉風度堪稱絕配。不信?有詩為證:「茱萸插鬢花宜壽,翡翠橫釵舞作愁。漫說陶潛籬下醉,何曾得見此風流。」愛菊成痴的陶淵明,更將菊品與風骨合一,留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千古佳句。對於「菊聖」而言,菊花不只是延年益壽的養生之物,更是「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的忘憂遺情之選。
同是重陽的菊花,因着觀賞者心境的不同,於是有了不同的喜怒哀樂:或許是「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的鬱結愁緒,或許是「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的矛盾心態,或許是「滿園花菊鬱金黃,中有孤叢色似霜」的豁達樂觀,或許是「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的舒暢歡愉……至於最有代表性的重陽心緒,恐怕非鄉愁莫屬。從「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到「且酌東籬菊,聊祛南國愁」,從「九月九日眺山川,歸心歸望積風煙。他鄉共酌金花酒,萬里同悲鴻雁天」,到「九月九日望鄉台,他席他鄉送客杯。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重陽登高望鄉,有見北雁南飛,不禁感懷身世漂泊,離情別緒化作萬古詩意,飛越關山萬重。
從思鄉到思人,則不得不提「婉約詞宗」易安居士的《醉花陰》,將閨婦思念夫君的佳節相思之意表達得淋漓盡致:「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詞牌又名「九日」,即重陽時節。佳節獨守空閨,自然不免愁雲慘霧籠罩,徹夜難眠之餘,更生出度日如年之感。為重陽應景而把酒東籬,卻是酒入愁腸愁更愁。正所謂「思君不見令人老」,「為伊消得人憔悴」。酈波在《宋詞簡史》中,以「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為題,藉《醉花陰》講述李清照與趙明誠相伴一生的金石良緣:暗香浮動的何止花香,更是愁思。人與菊在西風中相映,簾與風的互捲,人與花的比瘦,繾綣不盡的柔情,成為銷魂的最好註腳。思念無邊,惆悵難寄,一聲輕嘆若有似無,感喟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深情婉轉的心靈,纏綿悱惻的思念,訴盡重陽心事,在時光的積澱與歲月的流轉中造就傳世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