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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象尼德蘭/「潑婦」梅格的瘋狂\王 加

  圖:老彼得·勃魯蓋爾名作《瘋狂的梅格》。\作者供圖

「她可以在地獄門前劫掠,而毫髮無傷。」當我在梅耶爾·范登伯格博物館內直面老彼得·勃魯蓋爾名作《瘋狂的梅格》(Mad Meg,又名Dulle Griet)時,才能直觀地領悟這句尼德蘭諺語。

毫無疑問,到訪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博物館參觀的藝術愛好者,多半是奔着館內兩幅珍貴的「勃老」真跡而來。連我都是在做行前功課時因搜索這位尼德蘭繪畫巨匠的足跡才誤打誤撞被推送到這裏的。相比之下,由十二幅獨立人物組成的《十二箴言》更像是畫家所繪的「頭盤」;尺幅巨大、構圖複雜、內容黑暗且怪誕的《瘋狂的梅格》才是福里茨·梅耶爾·范登伯格先生藏品菜單中真正的「主菜」。

作為館內名副其實的「鎮館之寶」,《瘋狂的梅格》擁有一個獨立的挑高展示空間。整個區域用黑色的牆面包裹,燈光也極其昏暗。「勃老」的巨製獨霸了一整面牆,作品兩側的上方有兩盞向下打的紅色射燈,黑加紅的配色與畫中背景血紅色的殺戮基調遙相呼應,環境因此成為了作品的視覺延伸,令觀者邁進這個展區就有種融入作品氛圍之感。畫作並未採用在意大利文藝復興已被視為作畫法則的焦點透視法,因為畫中的女主角、在地府門前橫衝直撞的「瘋狂梅格」以巨大的身軀佔據了整幅畫的「C位」,其餘的人物和怪物在她身旁都顯得極為渺小。她戴着頭盔身穿鎧甲手持長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左側的「地獄之口」,肘間夾着錢箱、挎着的籃子裏既裝滿了金銀器皿和金幣,還露出了餐具和平底鍋,這些飢不擇食的戰利品也對應了「在地獄門前掠奪」。她身後的橋上一群包着白頭巾的婦女也加入了戰團,和小怪物們廝殺在一起,右下角另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似乎將要加入戰團。儘管諺語的原文是在地獄門前,但「勃老」圖像中所詮釋的暗黑且混沌的末世場景則更像已經邁進了陰曹地府之中。

在十六世紀尼德蘭,「Dulle Griet」是佛蘭德斯地區民間傳說中的一個悍婦,「瘋狂的梅格」是對所有性格乖張、脾氣暴躁的潑婦的特定蔑稱。老彼得·勃魯蓋爾在一五六三年完成了《瘋狂的梅格》;而在他去世前一年的一五六八年,安特衛普出版了一本尼德蘭諺語集。書中有一段與畫家此作不謀而合的箴言:「一個女人吵鬧不休,兩個女人製造麻煩,三個構成一個年貨市場,四個引發爭吵,五個組成一支軍隊,就連魔鬼自己面對六個也無計可施。」這段文字,幾乎就是我國俗話中「三個女人一台戲」的拓展版。「勃老」此作似乎在嘲諷那些彪悍好鬥的潑婦,並譴責她們貪婪的罪行。但當代學者也提出此作含有女性力量,甚至意味着早期女權主義的萌芽。所以,一幅作品在不同時代背景下也會映射迥異的解讀。

一六○四年,荷蘭藝術史學者卡雷爾·凡·曼德爾(Karel van Mander)在其出版的名著《尼德蘭畫家的生活》中提到過這幅神秘且費解的作品:「瘋狂的梅格,在地獄的入口處肆意掠奪,似乎顯得困惑不解,衣着怪異而殘忍」。二百九十年之後,福里茨·梅耶爾·范登伯格於一八九四年用四百八十八法郎的價格從科隆購得了《瘋狂的梅格》,讓這幅輾轉數個世紀的名作安家落戶,重見天日。說來也巧,福里茨收藏的兩幅「勃老」真跡均取材於尼德蘭諺語。由此可見,畫家不僅對當時民間流傳的諺語箴言了然於胸,其大腦的獨特創造力還能將隻言片語的文字轉化成鴻篇巨著的圖像。而那些看似天馬行空的妖魔鬼怪,無疑是參照了尼德蘭前輩希羅尼穆斯·博世(Hieronymus  Bosch)畫中的鬼形怪狀。事實上,這幅初覺怪誕、細品幽默的巨作,和存世更為稀少的博世真跡凸顯了北方文藝復興尼德蘭地區繪畫的獨一無二,那就是接地氣的世俗。民俗諺語的入畫,讓老彼得·勃魯蓋爾的畫作觀感親切又發人深省,進而經久不衰。

《瘋狂的梅格》畫前擺着一張黑色皮質長櫈,供所有到訪者坐在這裏慢慢對着真跡咂摸滋味兒。昏暗的燈光配上畫中的烈焰滿天,目睹一個潑婦在地府門口造次,似乎背景中熊熊烈火都隨着光影搖曳着……那感覺,有那麼點不可理喻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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