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騎單車路過月壇公園,牆外一排銀杏顏色正好,明黃的樹葉,朱紅的牆,一時間,公園一隅比別處都顯得明亮了不少。進入秋季,銀杏樹一開,京城就被祝福一次。每片葉子都像一句讚美詩,明媚溫煦,整個都市呈現一種暖洋洋的美好。
秋天是一個有自己想法的傢伙,樹木也是有想法的精靈。有趣的樹木們都在想盡辦法把自己由一棵樹變成一大束花。都說夏花燦爛秋葉靜美,但秋葉之絢並不輸夏之繁花,甚至感覺秋葉的審美觀更勝一籌。已經在綠色中泯然眾人一個夏天,秋天要跳脫一下,誰不想成為「最靚的仔」呢!
銀杏是由綠色漸變成金黃,然後將燦爛堅持到底,一樹樹黃花盛開,直至一場寒風或一夜冬雨,哪怕落葉也是明媚的,一美美到底。所以銀杏所在之處,天上地上都是黃燦燦明朗朗的。梧桐則是由綠變黃再變棕色,最好看的時候是黃棕相間時,一大蓬黃色漸變色系,好看在顏色搭配協調,好看在有氣勢有節奏。
自然界的花花樹樹,是最神奇的調色師,調出來的顏色賞心悅目。人類一直在模仿,總不如花草樹木來得巧妙。
釣魚台的銀杏大道每到此季就讓人心心念念。估摸着差不多該好了,驅車路過時特意觀察一下,那會兒銀杏處於將黃未黃綠黃相間時分。過幾天又專程去了一次,果然好了,空中地面一片明艷。美中不足的是那天的天空不夠藍。釣魚台銀杏的「硬傷」是背景缺少紅牆碧瓦,老北京的味道略遜幾籌。至於來打卡的人太多,總是絡繹不絕,也實在沒辦法避免。
又想起Friendship Hotel院子裏的那棵北美紅楓,也不知現在好了沒有?去年秋葉落盡後,她突然在牆角盛開,紅葉遮天蓋地,密影橫斜如雲,無香似香,獨自一棵樹就開成一片森林一座花園。樹下站了好多人打卡,她的樹冠一一都能罩住。今年的紅楓,此刻怎麼樣了呢?沒開呢?還是已經開過了?得專程去看看她呀,不管開過還是沒開,那盛世美顏一睹才安心。
郁達夫《故都的秋》第一句就是「秋天,無論在什麼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不單單是在故都,天南地北的城,一到秋天,總都是好的。
想起老家老屋邊那棵老柳樹。樹幹之高齊至烏瓦粉牆簷,枝條之柔垂拂水面。每次回家都要在此拍照打卡。端午綠蔭,秋冬疏眉,一幅水彩,一幅水墨,濃淡都好。此時,當是秋水安瀾和緩,街燈下,秋柳扶簷,半遮青石岸邊淘洗的枕河人家,漣漪一圈圈蕩去……
想起硅谷灣區的楓香樹。朝南邊的一棵,朝東南的一棵。那可真是兩株又結實茁壯又活潑生動的大樹。
起初並不認識楓香樹,夏天的樹也不起眼,就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個個長得都差不多。倒是天天有松鼠在樹上戲耍,惹得小貓躲在屋裏整日趴在窗台上偷偷瞄着,松鼠跑開,牠也蹭蹭竄到門口繼續瞄。松鼠和小貓都是又慫包又頑皮。開始好奇楓香樹,是發現它會結果,果實落了滿院子,圓圓的呈棕黑色,有刺但不太硬,像個小毛線團,最好玩的是布滿小孔,據說能入藥,中醫稱之為「路路通」,可祛風活絡,利水通經。覺得這果實可愛,撿了一小堆,但不知用作何處。天竺葵、多肉隨手往樹下的土裏一插,隨着樹一起去長。
一入秋,楓香樹與眾不同的靈魂就來了,一天比一天神奇,葉子一點一點由綠變黃變紅,再由紅變紫,其紅色之純正之鮮艷,果然「霜葉紅於二月花」。片片嫣紅,滿枝嫣紅。陽光下是透明的紅,黃昏裏是油彩的紅,雨中是晶瑩的紅。兩棵樹幾步之遙,卻因不同方位,像是約好了似的,你先我後,把個秋天之美拉得長長的。樹下隨手扦插的天竺葵、多肉,不知不覺也滋出新芽。落葉點綴的草坪,如花似錦。
在斯坦福的校園,在納帕溪谷的葡萄園,都各有一棵氣勢磅礴的楓香樹,華蓋如雲,美輪美奐……
秋天的想法,秋天的樹木的想法,都單純得很,就是想美美噠靚靚噠,讓我們去記住這個秋天,記住每一棵想盡辦法去變成花的樹。而我們,想念一棵秋天的樹的時候,還在感慨這流逝的歲月,惦記遠在故鄉他鄉、近在樹下的親友,懷想每一個秋天、每一片秋葉的故事,每一段與親人與友人相聚的時光……
之於城,秋給了她一種別樣的氣質,「秋是另一座城」。秋天的想念,也是一種別樣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