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的深圳分享會是《香港談食錄》出版後的首場內地分享會,希望以後有更多這樣的機會與讀者朋友們面對面交流。分享會後,我在回家的車上不禁覺得這真是一種神奇的體驗──因文字而與我產生緣分的陌生讀者,我們雖素昧平生,卻在精神上早已有過不自知的交流。這些文字本身就是媒介,無聲卻有力地傳遞着信息,讓有緣人找到一個交流的支點,雖然陌生卻也可像老朋友一樣坐下聊上一個小時。
很感謝出版社給我提供的平台,讓我的這些很私人的見聞思想可以付梓面世,從而讓更多讀者與此發生連結。寫作是私人的,但發表後便屬於所有讀者,每個人從中獲得的感受可能大相徑庭,從而產生出一些思想的碰撞,由此我的文字也算起到拋磚引玉之效,我認為這是作為作者最大的幸福所在。
飲食只是我寫作的一個重要主題,並不代表我寫作的全部,之所以選擇飲食,一則因為自己熱愛,二則它與每個人生活最直接相關,是最能記錄和體現我們所生活時代的微觀細節的。上周日分享會,我講的內容無甚特別,倒是一些讀者的提問引起了我的一些思考,其中確實有一些值得討論的觀點。
有讀者提到,如今社交媒體流行,許多人尊崇「相機先吃」,凡菜品上桌都要先拍一通照片,甚或有人要等菜品全上桌了才肯動筷,而他認為這會影響菜品的口味,應該一上菜便食用。我十分贊同他的觀點,我組飯局一般沒座次安排,大家隨意入座,但要拍照的朋友必須坐在上菜口,這樣每道菜品上桌時大家可同時迅速拍照,不會出現菜品需要轉一圈「享受」相機「驗毒」的情況。想起日本一位已故名廚生前和我說的故事,某旅居東京的美食博主常花很長時間拍照,菜品早已過了最佳品嘗溫度,在網上卻是一副飲食教主姿態。主廚說既然只是愛拍照,不如買一本我的菜譜回去翻拍即可,不必來店!許多人不知不覺被社交媒體綁架,本末倒置全然不自知,這是網絡時代的悲哀之一。
又有讀者問如何看待很多食客迷戀執著於「預約困難」餐廳打卡。對於打卡現象,我的觀點向來是做自己想做的,少管閒事。但我向來不支持為了集郵而打卡餐廳的行為,熱愛飲食與熱愛集郵是兩件全然不同的事情。餐廳預約困難與否和經濟狀況、餐位多寡、宣傳力度以及預約機制等有關,與料理水平高低存在一定關係,但絕不是百分百正相關,因此只看重「預約困難」而不看餐廳本身水平是典型的本末倒置。疫情前的大班樓並不難約,難道那時候大班樓就不好吃了嗎?因此「預約困難」不會提高餐廳的美味程度,預約不困難也不代表餐廳水平低下,這都是與美食關係不大的標籤。我想我們應該熱愛飲食本身,而不是它帶來的附加值。
現如今美食自媒體多如牛毛,在網絡言論極為自由的時代,我覺得保持對他人專業的敬畏心和堅持不停學習知識是兩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網絡上,對我而言一字一句發出去都要對此負責,寫的時候做基本查證,發布後如發現有錯誤也應主動承認並改正。吃喝拉撒睡是人類本能,與本能相關的專業總會讓人忽視其技術門檻,烹飪自然有門檻,談論飲食也是有極高的門檻的,並不是張嘴能吃飯就可以大放厥詞。
因此我覺得「多吃多讀多下廚」是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吃得少見識就少,這裏的多吃不是指飯量,而是天南海北地去品嘗各地飲食,去世界各地拜訪餐廳了解不同國家地區和民族的飲食風俗,這樣才能理解許多菜品的前世今生,也才能明白那些自己味蕾未必合意的調味是怎麼來的,從而即便主觀上不愛,客觀上也更能理解,不然所有的議論都只有情緒輸出,那是最無價值且有害的飲食寫作方式。多讀是說多看好書、論文資料等,多吸收正確的知識,從而構建起自己的飲食常識框架,這樣才不會因無知而盲目崇拜或草率批判。多下廚的意思則是自己和柴米油鹽打打交道,對食材成本更有認知,對烹飪技法和工時更有直接體驗,一些烹飪的物理化學變化才更為直觀,對於餐廳菜品的理解也會更加深入具體。這三點與其說是對他人的建議,不如說是我對自己的要求,畢竟要求他人是奢望,做好自己才是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