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泰晤士報》記者曾說,如果你在街上隨機與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搭話,並要求他們清空背包,你會發現,在無線耳機和盒裝燕麥奶等雜物之中,總會有一本愛爾蘭小說。
這句話固然有誇張成分,但愛爾蘭文學擁有很高知名度卻是不爭的事實。多年來,愛爾蘭作家連續出現在世界著名文學獎的名單上,有至少四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五位布克文學獎得主以及各個年齡段的文學巨星,從喬伊斯、貝克特、柯姆托賓到莎莉魯尼等等。尤其在過去的五年,愛爾蘭湧現一批叫好又叫座的作品,堪稱小說的「黃金時代」。那麼這個僅有五百多萬人口的國家,何以在文學方面如此出眾?
愛爾蘭獨特的歷史無疑是重要因素。一方面,早在中世紀黑暗時代,其便處於歐洲的邊緣,這使得愛爾蘭免受歐洲大陸政治和社會動盪的影響,結果是保留下來大量文學遺產,包括許多唯一倖存的作品副本。由此也導致愛爾蘭人的識字率遠比歐洲其他地方高,並且擁有一個由學問和文獻保存中心(如修道院等)組成的完整網絡。作家托馬斯·卡希爾在《愛爾蘭人如何拯救文明》一書中寫道:中世紀早期,愛爾蘭人在歐洲大部分地區幾乎是學者的代名詞。這些人有閱讀能力,而且實際上已經閱讀了大部分古代文學的偉大作品,他們了解世界各地的詩歌和神話等等。以享有高度榮譽的吟遊詩人為例,他們是聽着令人驚嘆的古代故事長大的,這些故事寓教於樂,甚至教授人生的道德規範。因此說故事和詩歌一直是愛爾蘭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至於在古代愛爾蘭,詩人幾乎與皇室有着同等的社會地位。
另一方面,如作家克里斯多福·莫拉西在《都柏林:作家之城》一書中說,愛爾蘭歷史是一部支離破碎的歷史,正是這種悲愴某種程度上成就了愛爾蘭文學。外界印象最深的,無疑是十九世紀中葉著名的愛爾蘭大饑荒,從一八四五年至一八五二年間,愛爾蘭有逾百萬人死於飢餓,另有百萬計的人逃離到世界各地。據統計,饑荒最終導致愛爾蘭的人口幾乎減少了近一半,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愛爾蘭的人口才恢復到饑荒前的水平。這個深重的集體創傷,清晰地反映在愛爾蘭現代主義流派之中,作為十九世紀末期興起的藝術運動,吸引了傷痕纍纍的一代愛爾蘭藝術家和作家,他們有着一種強烈的衝動──我們需要讓(愛爾蘭)這個地方煥然一新。如同愛爾蘭詩人和作家葉芝所形容,「愛爾蘭就像一團軟蠟球,準備重新被塑造」。這給予了愛爾蘭作家們巨大的使命感,尤其對於那些失落的、多災多難的古老過去,他們要在筆下將它們重生,於是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將殘酷、抒情、幽默和熱血主題混合在一起,並因此奠定了愛爾蘭文學的豐富性。
正是經歷了如此之多的磨難,愛爾蘭人對自有文化尤為珍視,也塑造了文學的獨特。直到十九世紀,愛爾蘭的大多數人都在講愛爾蘭語(也稱蓋爾語),並保留了強大的口語講故事傳統,包括產生許多精彩的民間傳說。憑藉處女作《侵入》榮獲二○二二年愛爾蘭圖書獎年度小說獎的作家路易絲·肯尼迪,就將小說事業的成功歸功於愛爾蘭式英語,其特點是語言的兼容並蓄,令文字產生豐富多彩的措辭變化。她解釋說,當愛爾蘭人失去自己的語言時,他們沒有接受正式的英語課程,而是將新單字應用到愛爾蘭語語法結構中,這有時會為愛爾蘭人的散文或演講增添一點音樂性。
與此同時,英語在愛爾蘭的迅速普及也造成了一種文學上的不安感,使得愛爾蘭作家們大膽嘗試新的語言寫作風格,呈現出的作品往往獨樹一幟。典型例子是被公認為現代主義傑作的喬伊斯的小說《尤利西斯》,用英國《書架》節目主持人凱特·埃文斯的話說,該書仍被視為有史以來最具創新性的英文小說之一,它透露出喬伊斯渴望對新語言進行實驗,並用一種「他完全不熟悉的語言寫作」。
當然,愛爾蘭文學的成功也離不開薪火相傳。就像愛爾蘭作家朱麗葉·梅貝形容,如果你正在考慮成為一名作家,環顧四周,會發現在你之前已有兩三代作家,心裏便會想「我也能做到這一點」,正所謂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事實上,作家們也得到愛爾蘭國家層面的支持,包括舉辦眾多文學節和獎金豐厚的文學獎來激勵文學創作,以及小說收入可申請免稅最高五萬歐元等。在此氛圍之下,愛爾蘭出版業蓬勃發展,各類文學雜誌比比皆是。以創刊於一九九七年的著名《刺蠅》為例,便為很多受歡迎的愛爾蘭作家早期職業生涯提供了展示的平台,他們由此嶄露頭角,並為自己今後登上國際文學獎台鋪平了道路。
需要指出的是,愛爾蘭近幾十年來重大的社會轉變之一,是向多元文化的轉型,這也助推了文學的繁榮。例如《指甲花戰爭》《鯰魚滾滾》等收穫好評的作品,都反映了愛爾蘭的文化多樣性。如同都柏林三一學院教授克里斯·莫拉什所說,愛爾蘭對文學的偏愛,使其成為作家的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