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還未報讀建築學,對這一陌生的學科還沒有實質性理解就時常聽到其如「凝固的音樂」、「藝術和技術的完美融合」。隨後七年多建築學習中,真正實踐的機會並不多,仍以「紙上建築」為主,探討建築設計的基本方法和原理,多在建築的「藝術性」範疇之內,而對建造本身的「科學性」討論得較少。
畢業之後的工作實踐中我逐漸認識到,狹義的建築設計即針對可使用的空間和可供欣賞的形象的設計和優化,只是龐雜的建築設計工作的一小部分。建築材料、建築結構、建築構造、建造方法等等都是令一個建築從概念設計到落地的重要部分。說起以建築技術而聞名的建築,可能不少人會想到北京奧運會的「鳥巢」國家體育場的複雜鋼結構和表皮,或是悉尼歌劇院懸挑的貝殼形屋頂,抑或是紐約、香港或上海的摩天大樓。這些建築極致展示技術的魅力,但和普通人生活所見所感的日常有些距離。
然而,近年在香港發展勢頭迅猛的「組裝合成建築」(Modular Integrated Construction,簡稱MIC)則和大眾生活息息相關。自二○一七年引進這一技術到二○二○年提出在辦公室大樓、學校、職員宿舍、護理院等有重複單元的建築中推廣使用,再到現在不斷修正、完善其缺陷和不足,香港建築業越來越廣泛而深入地運用這一技術。一個個重複單元不似傳統建造方法「先落成,再裝修」,而是「先裝修,後鑲嵌」。一個個預製單元內部的單位間隔、屋宇裝備配置、飾面裝修、衞生潔具,甚至是固定電器都可以預先在工廠做好,到現場只需要用吊裝設備將一個個模塊放在現場做好的結構框架內,提高了施工效率也減少了地盤高空作業發生危險的幾率。聽起來好像兒時「砌積木」一樣簡單的技術設計概念,實際操作過程中會有許多限制,比如模塊和模塊之間的防水防火問題、模塊再利用拆裝過程中的損耗問題、運輸模塊的尺寸限制、超限尺寸模塊運輸的特別交通安排、狹窄地盤吊裝模塊的局限性等等。解決或是優化這些困難的過程又涉及專業協調、材料科技、管理方法甚至是和政府有關部門的溝通和協作。說到這裏,一些建築師或許會覺得這些已經太過技術而和建築設計的工作關聯性太低,雖然我也曾一度這樣認為,直到一個小事件給我很大的觸動和啟發。
在一次參觀內地的MIC廠房的過程中,廠方展示了單個模塊的建造流程,保證模塊兩兩完美嵌合所做的工作和考量,以及吊裝過程中保證幾個吊裝點受力均勻的滑輪組設計,令我們大開眼界。隨後,我們還參觀了他們的一個混凝土的研發和檢測中心,那是一個偏於廠區一隅的小建築,一層高,是個平平無奇的混凝土盒子,穿過一個辦公空間,一抬頭,是一片淺白的天空,四四方方的小庭院,灰色的混凝土牆上連續的窗洞讓人一眼看「穿」整個建築,淅淅瀝瀝的雨水順着滴水瓦在空中劃過一條條細線,映襯着室內、室外的三兩盆栽,工業園區居然也有了一絲禪意,「看似無情卻有情」。後來在師傅的講解下才知道這原來是廠裏生產的一個香港學校班房的樣板模塊,廢棄後他們就拖回廠區將其一分為二,前後拉開從而中間形成一方庭院。聽完內心十分澎湃,原來我們一直以為的冷冰冰的建造技術在巧思下也可以頗具人情味。
如今建築設計狂熱求新求異的大秀場時代一去不復返,建築師重新審視建築學作為橫跨藝術和技術的實踐科學,深入發掘兩者相結合的新方式,令藝術有「道理」,技術有「詩意」。樸素簡約的設計並非意味着單調和乏味,也可盡顯技術和藝術相結合的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