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最緊張的莫過於它的盟友。從歐洲角度看,特朗普的當選會對安全、經濟、全球議題如氣候保護等帶來巨大衝擊和損害,尤其是對西方軟實力價值觀的普世性和正當性的否定。
果不其然,還未上任的特朗普就已經令俄烏衝突產生實質性的改變:民調第一次顯示,烏克蘭民眾超過半數願意盡快談判和用土地換和平,其繼續戰爭的意志受到重挫,對美國領導地位的認可首次降到40%。特朗普更要求北約盟友把軍費開支從2%提高到5%,否則不會提供安全保護。考慮到歐洲的政治和經濟現實,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比如以德國為例,5%意味着2000億歐元的支出,但整個國家財政預算也不過4900億歐元,相當於預算總額的40%。目前德國軍費開支連年上升也僅僅達到800億歐元。
至於關稅,更是一個盟友都不少:特朗普威脅如果不大規模購買美國的石油和天然氣,歐盟將面臨關稅。加拿大和墨西哥關稅則將高達25%。由於美國兩屆政府持續對華挑起貿易戰,美國東亞的盟友如韓國、日本貿易順差大幅增加,甚至印度、越南這些所謂的新盟友也是如此,都不可避免成為特朗普的目標。
然而,特朗普2.0顯然是超出任何人想像的升級版:其胃口指向盟友的主權和領土,包括加拿大、巴拿馬運河和丹麥的格陵蘭島。而且還不排除使用武力。並一再聲稱「這絕不是開玩笑」。不管這是否特朗普的談判手段:提出離譜要價佔據談判上風,以讓對方妥協,但僅這種方式就已經極大損害了美國一手打造的國際秩序的基礎。正如德國總理朔爾茨所回應的:「邊界不可侵犯的原則適用於每個國家。」
特朗普的言行令全球震驚之餘還有困惑:何以率先對盟友下手?其實,特朗普的言行非常符合邏輯。
第一,盟友是美國治下的世界最大受益者。它們不僅和美國一起制訂規則,還是美國霸主地位的重要支撐力量。為此,二戰後幾十年來,美國也願意或者不在乎這些盟友從自己身上獲利,哪怕是搭順風車。比如軍費開支長期不足,讓美國為自己承擔更大的安全成本。還有大量、長期的貿易順差。
第二,戰後美國領導、盟友跟隨的格局使得各盟友對美國依賴頗深。面對美國的為所欲為實際上沒有多少討價還價的回手之力。往往是只動動口就不得不妥協。這和俄羅斯、伊朗、朝鮮等國不同,它們和美國沒有什麼利益交集,也對美國毫不依賴。要想搞定這些國家難度大、成本高、風險難測,弄不好反蝕一把米。
目前來看,面對特朗普突破價值和規則底線的言行,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藉口生病而保持沉默。德國主流媒體則開始為綏靖製造輿論:以所謂中國為藉口,建議「讓格陵蘭島公投賣給美國」。美國也做出這樣的民調:半數以上的格陵蘭島居民願意加入美國。這種套路世界想必都已經很熟悉了。西方盟友之所以會如此,根本上還是雙方實力對比使然。
從特朗普的眼裏,盟友不僅個個富裕有利可圖,而且還無反抗之力,可謂「我為刀俎」,更何況它們還有佔美國便宜的「原罪」。這樣的「魚肉」不吃簡直是罪過。或許有人認為,特朗普只是個案,是特例。歐洲可以讓步換時間。四年以後,特朗普就會從歷史舞台上消失,自由主義的美國又會回來。但事實卻是「特朗普化」的美國已經是歷史趨勢,他是在被判有罪、品德也有嚴重問題,甚至被他過去的內閣成員稱為「法西斯主義者」的背景下,仍然得到多數美國人擁護和支持才重返白宮的。共和黨已被極右民粹主義者佔據,他們價值理念和特朗普一致而且較少個人品德瑕疵,這樣的人物更能獲得美國民眾的認可。
更重要的是,特朗普並非美國特例,同樣也是美國傳統的產物。美國1776年宣布獨立,1789年制訂憲法才成為一個聯邦國家。但12年後就以打擊海盜為由遠征的黎波里塔尼亞(現今的利比亞),這也是美國第一次試圖顛覆一個外國政府。然後又過了12年,美國試圖吞併當時的霸主英國控制下的加拿大。自此以後,必須控制整個北美洲大陸的信念後來被稱為美國的「昭昭天命」。也就是在這種天命的「指引」下,隨後以武力吞併了墨西哥三分之二的領土。今天特朗普要吞併格陵蘭島也是這種歷史傳統的延續。事實上,杜魯門任總統時,就曾提出購買格陵蘭島。
特朗普的關稅戰也不是什麼歷史新鮮事。1929年5月28日,美國眾議院通過了《斯姆特─霍利關稅法案》,將進口商品的平均關稅提高到47%。也正是美國首先發起了針對歐洲的貿易戰,才引爆人類歷史上空前的經濟危機。
馬克龍曾說歐洲太天真了。確實,美國一再宣稱只有實行西式民主制度的國家才能相信、才可預期、才可依賴,西方民主國家之間的合作才有安全。為此歐盟還對中國提出「去風險」,追隨美國禁止華為。但現實卻是不可依賴、不可相信、不可預期,反覆無常並給歐洲帶來巨大威脅和損害的恰是美國。
歐洲不明白的是,決定一個國家行為的並不是制度,而是它的文明基因。中國主導東亞幾千年,和周邊國家也有矛盾和衝突,但並沒有對周邊國家的主權造成威脅,更重要的是維持了亞洲的持久和平。類似於歐洲大陸持續不斷、戰火連天的場景在中國主導的亞洲並不存在。
面對特朗普和「特朗普化」的美國,歐洲難道還不應該清醒過來,並聯手各國共同應對當今世界最大的危險嗎?如果仍然以綏靖政策並試圖禍水東引,必將重蹈歷史覆轍。
旅法政治學者、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