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龐大的旅遊巴士在盤山公路上平穩地行駛,窗外的山色由青轉黛,雲霧漸濃。同行的旅伴們早已收起相機,有人閉目養神,有人則盯着手機屏幕,手指不停地滑動。我望着窗外,心想:這貴州的山,倒像是從地底突然長出來的,一座連着一座,沒個盡頭。
「到了!」導遊一聲喊,眾人如夢初醒。
下車時,一陣山風迎面撲來,帶着幾分濕冷。我緊了緊外套,抬頭望去,不由得怔住了──那橋,竟是從雲霧裏生出來的。
平塘特大橋,當地人喚作「天空之橋」。超高的橋塔刺破雲層,鋼索如琴弦般繃緊,橋身則消失在遠處的霧靄中。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神話故事,那通往天庭的梯子,大約便是這般模樣。
苗族導遊樂樂操着濃重口音的普通話說:「混凝土橋塔世界第一高。」
眾人嘖嘖稱奇,紛紛舉起相機。我卻在想:若是不慎跌落,怕是連骨頭都找不全。這念頭剛起,便覺得腳下一陣發虛,忙扶住了欄杆。
橋畔的觀景台已有不少遊客,爭相拍照打卡,倒是我這個從沿海城市來的人,望着腳底下的萬丈深淵,頓時如履薄冰,心上掠過一絲寒意。
橋上的幾輛大車,剎那間就飛馳過橋面,一直穿入大橋盡頭的山洞。在這瞬間,我想起昨日在村超看到的場景。那些皮膚黝黑的農民,在球場上奔跑如飛,看台上的各族百姓載歌載舞。足球不再是精英的運動,而成了全民的狂歡。就像這座橋,它不僅是工程的奇跡,更是普通人生活的轉折。
我鼓起勇氣,向觀橋台的邊緣走去。雲霧在腳下翻滾,時而散開,露出深不可測的峽谷。奇怪的是,恐懼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感動。
這橋,是工程師們用現代新科技築起的登天美夢,是建設者們用汗水與生命搭建的梯。它讓天塹變通途,讓山裏山外不再隔絕。我眼前不由得浮現起都勻三線博物館裏那些泛黃的照片,那些從全國各地奔赴貴州的建設者。六十年前,他們用鐵鎬和籮筐修築鐵路;六十年後,他們的後輩用鋼筋和混凝土架設橋樑。時代在變,工具在變,但那股子不服輸的勁兒,卻一脈相承。
「快看!」有人驚呼。
一陣大風吹過,雲霧驟然散開。陽光傾瀉而下,整座大橋金光閃閃,宛如一條巨龍,橫卧在群山之間。橋下的河谷清晰可見,細如銀線的小溪蜿蜒流淌。一畦畦黃色和綠色交錯的田地如畫般美麗。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何為「天塹變通途」。這橋連接的不僅是兩岸的山,更是山裏山外的人心。它讓山寨的住民能輕鬆出遊,讓闢壤裏的孩子能便捷求學,讓貴州的村超能吸引大灣區的觀光客,讓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們,得以看見彼此的生活。
回程時,我最後望了一眼那座雲中的橋。它靜靜地矗立在群山之間,不聲不響,卻勝過千言萬語。科技的力量,國家的決心,百姓的期盼,都凝結在這一條跨越天塹的弧線上。
車子啟動,橋影漸遠。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地留在了心裏──那是對人類智慧的驚嘆,對建設者們的敬意,以及對這片土地未來的無限期待。